编者 语 : 历史的度墟与文舰忆
编者絮语:
历 史的废墟与 文化记忆
杨慧林
英 国 作 家 贝 洛 克 ( 曾 经 写 到 : 有 人 想 看 罗 马
的 废墟 , 殊 不 知“
整 个 英 国 都 是 罗 马 的 废 墟”
。 此 言 之 出,
维
多 利 亚 时代 的 年 繁 盛 余 荫 尚 存 ,而 罗 马 早 巳 是 一 个 变 成 废
墟 的 基 督教 帝 国”
( 那 么 贝 洛 克 的 喻 指
何在 呢 ?
美 国 学 者 布 魯姆 ( 将 他 在 哈 佛 大 学 的 演 讲 编
辑 成 书 时 , 标 题也 同 样 耸人 听 闻: 《 让 神 圣 的 真理 熔 为 废 墟 》 气
这 组 演 讲 从 《 圣 经 》 、 荷 马、
但 丁 、 莎 士 比 亚 、 弥 尔 顿 ,
一 直 论
及 弗 洛 伊德 , 都 是布 魯 姆 最 为 珍 视 者 ,又 何谈
“
废 墟”
呢 ?
无 论“
基 督 教 帝 国”
还 是“
神 圣 的 真 理”
, 也 许 都 如 席 勒
笔 下 的 罗 马 神 庙 :
“
当 神 灵 早 已 成 为 笑
柄 的 时 候 , 神 庙 在 人 们 眼 里 依 然 是 神 圣 的”
。 进 而 言 之 , 对 于 神
灵 的 崇 拜 和 理 解 总 会 有 所 改 变 , 那 些 破 败 的 神 庙 却 让 某 种 神 圣
性 得 以 保 存,
于 是“
废 墟”
恰 恰 成 为“
有 意 义 的 石 料”
。 所 谓
转 引 自
席勒 : ( 美育书简 》 , 徐恒醇译,北京
:中国文联 出版公 司
,丨 年 , 第
页 。
基 督教文 化学 刊
“
整个 英 国 都 是 罗 马 的 废 墟”
,或 是 就此 而 言 。 布 鲁 姆 之 思 亦 复
如 是, 因 此 他 才 引 用 玄 学 派 诗 人 安 德 鲁 马 维 尔 (
的 诗 句 :
“
让 神 圣 的 真 理 熔 为 废墟,
熔 为 神 话 和 古 老 的
歌谣 。
”
世 事 迁 转 、驿 路 清 霜
,弥 望 田 畴 总 废 墟 。 然 而 正 像 罗 马 神
庙 的 破 败堆 积 成“
有 意 义 的 石 料”
,正 像
“
神 圣 真 理”
的“
废 墟”
存 留 于“
神 话”
和“
歌谣”
, 断 壁 残垣所 涵 纳 的 文 化 记 忆 深 沉 如
斯 , 如 何 又 能 剪 断 ?
换 一 个 角 度 看 , 文 化记 忆 不 仅 积 淀 了 历 史 、 也 筛 选 了“
意
义”
, 不 仅延 续 了 我 们 自 身 、 也 与“
废墟”
相 互 成全 。 因 为 惟有
在 历 史 的 废 墟 中 打 捞记 忆,
才 有 望 触 摸 文 化 的 本 原;
惟 有 在 文
化 的 记 忆 中 回 溯 废 墟 , 才 有 望 揭 橥 历 史 的逻 辑 。 基 督 教 与 中 国
文 化 相 遇 的 历 史 可 能 同 样如 此 。 传 教 士 入 华 隔 世 已 久,
“
敬 天 、
尊 孔 、 祭 祖”
之争 却 依 然 被 不 断 讨 论 和 发 掘, 甚 至 依 然 可 以 作
为 许 多 未 解 问 题 的 原 型 , 是 之 谓 也 。
年 以 来 , 澳 门 利 氏 学 社开始整理和编 译罗 马 耶稣 会档 案 馆
所藏 手抄 文 献 , 再次 彰 显 出“
废墟”
的 价值 。 万德 化
为 本辑 提供的 文 章借 此梳理 了“
至 显科侬大 主 教”
颜 珀 觐见康 熙 的
原 始记 录 , 使我们 得 见一 些极 富 戏剧 性 的 情 节 。
②其 中
“
全体见 驾”
的 几位“
欧 罗 巴 人”
不仅“
行礼 如仪”
、
“
跪 听 圣谕”
,还被康熙 皇 帝
抓住“
最 近呈 上 的 奏章 谬误 百 出”
而 大加 申 斥 。 最 为 有 趣 的 是 , 颜
珪 本来 并未提及“
敬 天 、 尊孔 、 祭祖”
的“
礼仪之 争”
, 因 为 有 人劝
万德化 : 《 徐 日 升神甫及耶穌会在康熙宫廷 的传教努力 》 , 本辑第 页 。
第 辑 秋
编者絮语 : 历史的废墟与文舰忆
他“
不 要 写在 奏本 里 面”
, 康 熙 却 偏 偏要追 问这 三 个“
有争议 的 问 题”
,
而且直 言“ ‘
天’
与‘
天 主’
含义 相 同”
,是指
“
天 、 地 以 及万 物 之主
宰”
,
“
尊孔祭祖为 的 是 表达尊 崇之意和 敬爱 之心”
等 等 ,如果对这 三
点“
心 存不满”
, 则“
请考 虑打道回 国”
,因 为 这不是
“
固 教”
而是“
毁
教”
。
①颜 瑣 后 来 的对答 , 多 为
“
我根本不 是陛 下辩 论的对手”
、
“
我 愚
钝无 知”
、
“
我 不 知道”
,已经全无招 架 之功 ;
临 别送上 的八件 礼 品, 康
熙 只 收 了一 件
,
“
其余奉还”
。 如 此场 面 即使 算不 上惊心 动 魄 , 也实在
是颇 为 紧 张 了 。 而 康熙 的威仪真如 这份报告 所云 , 称得起“
皇恩 浩荡 、
通 览全局”
。
其 实 传 教 士 乃 至 历 代 西 方 对 于 上 述“
争 议”
的 看 法 ,从 来
亦 有 争议 。 比 如 伏尔 泰 ( 就 曾 为 中 国 人 的 祭 祖 辩 护 ,
为 儒 家“
最 纯朴 的 道 德 思 想”
和‘ ‘
最 简 单 的 宗 教”
辩 护 ,也 为
清 廷 的“
禁教 辩 护 。 他 特 别 提及 年 中 俄 双 方 为 《 尼布
楚条 约 》 所 立 的 石 碑 , 以 反 驳其 同 胞 关 于 中 国 之“
天”
的 误解 :
“
上 面 用 中 文 和 拉 丁 文 刻 着 几 句 令 人 永 铭 不 忘 的 话 : 若 有 人 有
意 重 启 战 端 , 愿 洞 察 人 心 的 万 物 主 宰 惩 罚 这 类 背 信 弃 义 之
徒… …
”
。
③以
“
洞 察 人 心 的 万 物 主 宰”
释“
天”
, 真 与 康 熙 所 谓
的“
天 、 地 以 及 万 物 之 主 宰”
如 出 一 辙 。 所 以 在伏 尔 泰 看 来 ,
中 国 人“
既 非 塑 造 偶像 的 人 ,也 非 无 神 论 者
”
,而 是
‘‘
敬 奉 一 位
至 高 无 上 的 神” ④
。
然 而 我 们 既 有“
天 行健 , 君 子 以 自 强 不 息”
( 《 周 易 》 ),
也
有“
皇 天 无 亲 , 惟德 是 辅”
( 《 尚 书 》 , 同 样还 有“
尽心、 知 性 … …
万德化 : 《 徐 日升神甫及耶穌会在康熙宫廷的传教努力 》 , 本辑第 页 。
伏尔泰 : 哲学辞典 》 , 王燕生译 , 北京 :商务印书馆 , 年 , 第
页 。 、
英文參见
伏 尔泰 : 《 哲学辞典 》 , 页 。
④伏尔泰 : 《 哲学辞典 》
,页 。
基督 教 文化 学 刊
则 知 天”
( 《 孟 子 》 , 康 熙 和 伏 尔 泰 的 解 释 , 未 必 就 是 中 国 人 全
部 的“
天”
。 更 有 趣 的 问 题倒 是伏 尔 泰 的 依 据 究 竟 由 何 而 来 。
细 读 伏 尔 泰 的 文 字 , 或 当 有 所质 疑 : 《 尼 布楚 条 约 》 有 满 文 、
俄 文 、 拉 丁 文 三 种 文本 , 界 碑据 载 是 用 满 、 汉、 俄 、 蒙 、 拉 丁
五 种 文 字 刻 成,
却 未 见“
用 中 文 和 拉 丁 文 刻 着 几 句 令 人 永 铭 不
忘 的 话”
。 另 外 既 然 是 中 俄 双 方 共 同 竖 立 石 碑 , 碑 文 为 什 么 只 是
中 文 和 拉 丁 文 、 却 没 有 俄 文 ? 也 许伏 尔 泰未 曾 想 到 一 个 细 节 :
被 康 熙 皇 帝 派 去 谈 判 的 索 额 图 一 行 带 有 两 名 译 员 , 那 正 是 传 教
士 徐 日 升 和 张 诚 。 万
德 化 称 道 徐 日 升“
被 派遣 至 俄 国 并 成 功 缔结 了 尼 布 楚 条 约”
、 康
熙 皇 帝“
把 国 家 的 命 运 托付 于 神 甫 之 手”
等 等 , 可 能 略 有 言 过
其 实 ,但 是 除 去 界碑 和 《 尼 布 楚 条 约 》 的 正 式 文 本 之 外
,具体
条 文 的 其 他 记 载 确 实 只 能 见 于 徐 日 升 和 张 诚 分别 用 拉 丁 文 和 法
文所 写 的 日 记 了 。 这 会 不 会就 是“
洞 察 人 心 的 万 物 主 宰”
之 出
处 ? 此 一
“
废 墟”
尚 待 发 掘 之 处 实 在 甚 多 ,如 果 将 其 比 作 席 勒
的“
神 庙”
、 布 罗 姆 的“
神 话和 古老 的 歌 谣”
, 可 能 并 非 虚 言 。
进一
步 查 考 万 德 化 所 引 的 这 段 文 献 , 则 会发 现 颜 珀 觐 见 康
熙 之 时 徐 日 升 就 在 现场 , 却 未发 一
言 。 而 徐 日 升 正 如 万 德 化 所
说, 始终
“
将 儒 家 思 想 作 为 与 金 銮 宝 座 沟 通 的 唯 一 方 法 和 途 径”
,
只 是 由 于“
多 次 警 告 特使”
却“一
致被 忽视”
, 才 不 得 不 眼 睁 睁
地 目 睹 他 的 同 事 们“
付 出 了 沉 重 的 代价”
。
在 基 督 教 与 中 国 文 化 相 遇 的 过程 中 ,
“
三 自
”
之 由 来 是值 得
打 捞 的 另 一 种 记 忆 。 对 于 西 方 传 教 士 , 这 本 来 是 一 种 宣 教 目 标
:
“
亨 利 范 和 弗 斯 安 德
森 ( 着 力 澄 清 宣 教 的 主 要 目 的 以 及 最 有 效 的 实
现途 径, 因 而 教 会 的 本 色 化 ( 便 成 为 宣 教理
第 辑 秋
编者絮语 : 历史的废城与文舰忆
论 的 核 心, 所 谓 本 色 化 的 标 志 则 是 教 会 的 自 传 、 自 养 和 自 治
这样 就“
并 不 需 要‘
驯 化’
异教 徒”
,而 应 该
“
完 全 以 本 地 语 言… …
大 量培 训 本 地 的 神 职 人 员”
。 这 一 说 法 被 中 国 教 会 采 纳 和 发 展
后 , 落 点 显 然 已 与 传 教 士 们 的 侧 重 有 所 不 同,
成 为 更 多 强 调 独
立 自 主 的 基本原 则 。 历 史 的 废 墟 , 有 时
也 正 是 如 此 而 存 留 于 现 实 的 。
回 望 久 远, 常 生 感 慨
:
“
此 情 可 待 成 追忆 ,只 是 当 时 巳 惘 然 。
”
然 而 从“
废 墟”
中 淘 洗 文 化 的 记 忆, 却 不 应 有 憾 。 因 为 倘 若 忽
略 了 历 史 的 缘 由 、 线 索 和 沉 淀 , 则 会 如论 者所 言 :
“
许 多 人 将 基
督教 误 认 为 是 救助 社 会 的 万 能 良 药 , 等 待 着世俗 的 弥 赛 亚 … …
摆 脱疾 病 、 衰老 和 死 亡 。 而 这 注定 既 无 法 理 解 基督教 、 也 无 法
理 解东 方 思 想 。
”
作者简介
杨慧林 , 中 国 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
①
基 督教文 化学 刊
参考文献
西文文献
’
中文文献
伏 尔泰 : 《哲学辞典 》,
王燕生译,北京 : 商务印书馆 ,
年 。
席勒 : 《 美育 书简 》 , 徐恒醉译 ,北京 : 中国文联出 版公司
,年 。
第 辑 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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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 h e R u i n s o f H i s t o r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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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 心 、 知 性 则 知天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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